不用多说,我们不能把我们遭遇斯卡文鼠人的全部经过都告诉当局,因为那会让我们卷入一起针对帝国高官的谋杀案里。而不管那个受害者有多么该死,谋杀都是一项重罪。
我们被开除了,不得不另找工作。幸运的是,有天我们在城里一个不太安全的地方买醉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小酒馆,那个老板以前和高崔克一起当过佣兵。他雇我们把那些不受欢迎的客人赶出酒吧,而且相信我,只有那些真正烂到登峰造极的客人才会被从盲猪酒吧这样的地方扔出去。
这工作很辛苦、很暴力、而且报酬微薄,但那时我觉得至少我们不会再遇到鼠人了。当然了,像往常一样,我又错了。看来至少还有一个敌人没有忘记我们,而且正时刻谋划着对我们的报复……
——我与高崔克的旅行,菲利克斯·耶格
菲利克斯闪身躲过喝醉的雇佣兵的拳头,戴黄铜指虎的拳头擦着他的耳朵打在门框上,木片纷飞。菲利克斯提膝猛地一顶,狠狠撞在他的肚子上。男人惨叫着跪倒在地,菲利克斯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向门口。醉汉几乎没有抵抗,一直在往外吐刚喝进去的劣酒。菲利克斯踢开门把雇佣兵推了出去,顺便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那佣兵一路滚到外面的大街上,捂着肚子大喊大叫,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菲利克斯威胁地挥了挥拳头,然后才转身回去。他很清楚,外面的每道阴影里都至少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夜晚的这个时候,商业街上到处都是嫖客、游女和雇佣兵。在这里要时刻展现出强悍的形象,这样你就不太可能走在街上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人生无常,他想。要是一年前有人对他说,有一天他会在努恩城最肮脏的酒吧里当打手,他一定会以为那人疯了。他会跟他说,他是个大学生、是个优雅的诗人,而不是什么底层垃圾。想到这里,他宁肯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去。
时过境迁了,他对自己说,转身推开酒吧的门。他再也回不去了。
汗臭味和廉价的香水味扑鼻而来,他眯起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盲猪酒吧里那昏暗的光线。有一瞬间他觉得酒吧里的人都在看自己,他低吼一声,努力摆出凶悍的架势,就像高崔克平时那样。酒吧老板,大海因茨,在吧台后面对他刚才对付醉汉的方式表示赞许,然后低头继续给客人倒酒。
他喜欢海因茨,也很感激他,这个大块头是高崔克当佣兵时的战友。也是他们俩被下水道守卫开除以后努恩城唯一愿意雇他们的人。
再创新低啊,菲利克斯叹了口气。他和高崔克大概是在下水道守卫那漫长而臭烘烘的历史里唯二被开除的人了。事实上,他们是运气好才没在伯爵夫人臭名昭著的监狱钢铁塔里度过余生。当他们的长官拒绝把他们遭遇斯卡文鼠人的事告知上级的时候,高崔克骂他是个腐败、无能的鼻涕虫。而当他准备拿鞭子抽他们两个的时候,矮人一拳打碎了他的下巴。
菲利克斯倒吸一口气,摸了摸脑袋后面还没完全消下去的肿块。在被棍子打晕之前,他和屠夫已经撂倒了半个警备处的人,那天晚些时候,他们在一个肮脏的小牢房里醒了过来。他们本来会被扔进监狱,好在他哥哥奥托及时赶来把他们赎了出来——他不能容忍他们继续败坏耶格家族的名声。
奥托本来想把他们两个送出城,但是高崔克坚决不走。他不会像个罪犯一样偷偷溜出城市,尤其是当一个鼠人巫师还躲在下水道里,策划什么惊天大阴谋的时候。巨魔屠夫意识到这是一个与邪恶势力大战的好机会,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得他发誓追寻的光荣战死。而因为当初发下的誓言,菲利克斯必须跟他待在一起,并用一首诗记录下他的死亡。
光荣的战死,菲利克斯酸溜溜地想。他看到高崔克正和一群矮人战士坐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等着换班,他那染成橘黄色的浓密头发显得鹤立鸡群。矮人们从脸盆一样大的酒杯里大口大口喝着啤酒,一边大笑一边用铿锵低沉的矮人语互相交谈。不用说,他们又在回忆古时候他们族群受到的侮辱,或者在考虑那一长串有待报复的仇恨。也有可能他们只是在回忆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那时候一个铜板就能买满满一壶酒,而人类也更懂得该如何尊重那些更年长的种族。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不管他们在聊些什么,巨魔屠夫都非常投入。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战斗,这可相当不正常,众所周知,别的种族为了生存而战斗,矮人则是为了战斗而生存。
菲利克斯继续在酒吧里巡逻,不时瞥一眼座位上的客人。狭长、低矮的大厅里坐满了人,每一张酒桌旁都挤满了人。其中一张桌子上,半(猎巫人)裸的艾斯塔利亚舞娘跳着热(西格玛)辣的舞蹈,周围的枪骑兵不停地朝她扔钱,好让她把剩下的衣服也脱掉。游女把客人们引到远离光亮的角落里,酒吧的喧闹掩盖了喘息声、呻吟声和金子换手的叮当声。
一伙基斯里夫骑射手占据了一整张长桌,他们是北方来的商队请的护卫。他们不停地狂饮海因茨自酿的土豆伏特加,高声唱着关于马和女人的歌,有时还会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令人作呕。
他们的存在让菲利克斯有些紧张,基斯里夫人是独特的民族,他们出生在北方偏远的苦寒之地,狩猎和战斗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当他们中的一个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他那严重的罗圈腿让菲利克斯知道他是个骑手。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长刃刀上,因为没什么比在昏暗的月光下灌下半品脱伏特加更危险了。
菲利克斯做了个鬼脸,看起来半个努恩城的痞子、小偷和打手都聚到盲猪酒吧来了。他们和那些新来的护卫和雇佣兵凑在一起,菲利克斯能叫出他们中一半人的名字,他刚来的那晚海因茨告诉过他。
摩多·迈克·拉格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这个贼头子自称是个被流放的奥比恩岛王子。他穿着格子呢裤子,留着长长的胡须,就像是个从故事里的神秘岛屿走出来的山地勇士。他肌肉发达的手臂上纹着木精灵的纹身。此时他正坐在一群爱慕他的妇女女性中间,向她们讲述关于他美丽家乡的故事。菲利克斯知道默多的真名,他叫海因里克·施密特,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努恩。
那两个鹰钩鼻的阿拉比人,塔里克和哈基姆坐在为他们永久预留的位子上。他们手上戴着金戒指,金耳环在耳垂上闪闪发光,黑色皮衣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光泽,椅子背上挂着长长的阿拉比弯刀。他们坐在那里,时不时的就会有陌生人——有时是街头团伙、有时是乔装的贵族——坐下来跟他们谈生意。一旦交易谈成,这两兄弟就会马上离开,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具新的尸体就会头朝下漂在瑞克河里——有传言说他们俩是努恩城最好的刺客。
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边,弗朗茨·贝克霍夫像往常一样独自坐着。有人说他是个亡灵法师,有人说他只是个江湖骗子,但无论如何,没人敢去找这个骷髅脸的男人当面对质,尽管他的桌子总是有空位。他每晚都坐在那看他那本皮革装订的书,慢慢喝着他点的唯一一杯酒。老海因茨从不赶他离开,尽管他的座位可能会吸引那些更有钱的客人。永远不要招惹一个魔法师,这是他的座右铭。
酒吧里零零星星坐着几个贵族,他们就像栖息在麻雀窝里的孔雀一样违和,笑声响亮又不安。他们很容易被认出来,华丽的衣服、松软的肚腩、还有那装腔作势的态度。这些大人物总是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视察民情”,他们身旁围满了全副武装的保镖,以确保他们的主人在“冒险”时不会受伤。就像海因茨说的一样,招惹这些家伙没有任何好处,只消一句话,他们就能让这间酒吧关门大吉,说不定还附赠一张钢铁塔的单程票。最好去迎合他们、讨好他们,以及忍受他们的颐指气使。
炉火旁,那个传闻中的亡灵法师旁边,坐着颓丧的巴托尼亚诗人,阿尔芒·勒·费弗尔,海军上将的儿子,费弗尔家族的继承人。他总是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苦艾酒,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滴口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每到午夜时分,他都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宣告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这时,两个带兜帽的仆人就会走进来,把他带上一顶等候多时的大轿,然后带他回家去写一首亵渎神明的诗。菲利克斯打了个寒颤,那个年轻人让他想起了曼弗雷德·冯·迪尔——菲利克斯认识的另一个阴险的作家,他宁可把他永远忘掉。
除了那些外国人和浪荡子,这里还经常会有些吵闹的年轻人,他们从学校里溜出来,来到城市里最粗野的地方来向朋友们证明自己的胆量。他们是最恶劣的捣蛋鬼:被宠坏的纨绔子弟,自以为无所不能。他们喝得烂醉,成群结队地四处挑事,所作所为和码头区最卑鄙的杀人犯一样恶毒。也许他们还更糟,因为他们自以为凌驾于法律之上,视受害者如草芥。
从他站的地方,菲利克斯看到一伙半醉的年轻人在拉扯一个女仆的衣服,想从她那得到一个吻。那个新来的女孩很漂亮,她叫艾丽莎,刚刚从乡下来城里,还不习惯这种行为。她在拼命反抗,但这只会鼓励这伙暴徒,两个人站起身来,拽着女孩把她拖向后门,其中一个捂住她的嘴不让别人听到她的尖叫,另一个人粗野地挥舞着一根巨大的香肠。
菲利克斯走过去,挡在了年轻人和后门之间。
“不用这么粗鲁。”他平静地说。
两人中较年长的那个调皮地咧嘴一笑,说话前从香肠上咬下一大块肉,“这丫头是新来的,她应该尝尝地道的努恩香肠。”
其他人听到这个粗俗的笑话,纷纷大笑起来。年轻人大受鼓舞,像检阅士兵的将军一样挥舞着手里的香肠。
“我可不这么想。”菲利克斯说,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他对这些被宠坏的孩子恨之入骨,因为当他在阿尔道夫的大学学习的时候,身边总是围满了这样的人。一想起那段岁月,他就感觉一阵耻辱。
“这小子觉得他很牛,迪特尔。”两人中较年轻的那个说,他长着张歪嘴,块头比菲利克斯还要大。像其他爱好决斗的学生一样,他故意在脸上刻下一道道疤痕,他们总是热衷于在自己脸上留疤,以为这能让自己看起来很强悍。
菲利克斯环顾四周,寻找可能的支援。其他保镖正在试图平息基斯里夫人和枪骑兵的冲突,高崔克还在和矮人朋友们喝酒,不会有人来支援他了。菲利克斯耸了耸肩,既然要孤军奋战,那他最好想办法占据主动权。他直视着那个决斗者的眼睛,说:
“发开那个女孩,”他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但是心头的怒火让他禁不住加了一句,“我保证不伤害你。”
“你保证不伤害我们?”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困惑,他拿不准这个低贱的保镖是不是在嘲讽他。他的朋友们纷纷围拢过来,准备制造一点麻烦。
“我们该给这混(西格玛)蛋上一课,鲁伯特,”迪特尔说:“我们该让他知道,他不像他自以为的那么强悍。”
艾丽莎抓住时机,狠狠咬了迪特尔一口。他疼得大叫起来,用力挥手甩开那个女孩,女孩摊到在地上。
“这贱(猎巫人)人从我手上咬掉了一块肉!”
突然间,菲利克斯觉得自己受够了,他已经旅行了上千英里,曾与人类、野兽和怪物面对面对抗。他亲眼看着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他曾在幽暗密林里杀死过邪神的秘密信徒,他亲手击杀了与鼠人勾结的努恩大法官。他不需要容忍这些被宠坏的小崽子,更不该纵容他们欺凌一个无辜的女孩。
菲利克斯抓住鲁伯特的衣领,用前额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咯吱声,那个大块头捂着自己的脸向后倒去。他一把扼住迪特尔的喉咙,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用力把他的脑袋撞在桌面上,又是一阵咯吱声,桌子上的酒杯被震得七零八落。
桌旁的人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避免啤酒撒到衣服上。菲利克斯狠狠踢了迪特尔的腿一脚,等他摔倒在地以后又朝他的脑袋补了两脚。这场面既不美观也不优雅,但是菲利克斯再也没心情忍受这些家伙了。他们令他感到作呕,而他也很高兴能有个机会发泄一下。
当迪特尔的朋友们蜂拥而上的时候,菲利克斯从剑鞘里拔出了他的剑,锋利的剑刃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像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学生们顿时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突然,酒吧里变得死一般寂静,菲利克斯把剑架在迪特尔的耳朵上,说:“再往前一步,我就切下他的耳朵,然后让你们吃下去。”
“他是来真的!”其中一个学生高喊道,他们突然变得不那么吓人了。只是一群喝得烂醉、吓得半死的白(猎巫人)痴,惹出了远超他们预料的麻烦。菲利克斯拧了一下剑刃,划破了迪特尔的耳朵,一滴鲜血流了下来。这个所谓的决斗者低声啜泣着,在菲利克斯的靴子底下蠕动。
鲁伯特呜咽着,用胖乎乎的手捂住他的鼻子,一股红油从他手上流过。“你打断了我的鼻子,”他用一种可怜兮兮地语气说,好像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
“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指头也掰断。”菲利克斯恶狠狠地说,希望没人去深究他要如何兑现这个承诺,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好在没有人在意,他们都对他的威胁深信不疑。
“你们这些剩下的,在我发飙前带着你的朋友滚出去!”
他把脚从迪特尔身上移开,始终把剑架在自己和学生们中间。他们上前扶起受伤的朋友,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盲猪酒吧,有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满脸惊恐地望着菲利克斯。
等他们走后,菲利克斯上前把被打倒的女仆扶了起来。
“你还好吗?”
“足够好了,谢谢。”她说道,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菲利克斯。他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她有多漂亮,她抬头朝他微笑,乌黑的鬈发衬托着她的圆脸,嘴唇调皮地微微撅起。他弯下腰,把她散乱的黑发塞到耳后。
“去找海因茨吧,告诉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女孩立刻跑开了。
“你学得很快,人崽子。”高崔克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巨魔屠夫正微笑着望着他。
“希望如此。”他答道,尽管感觉有些局促不安。该换班了,他应该立刻去喝一杯。
川奎罗坐在人骨制成的三角凳上,守在通讯器前咬着自己的尾巴。他很生气,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过,他怀疑即使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生气,而那一次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气。他的牙齿深深嵌进尾巴里,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让别人受苦,而非自己受苦。
“快跑,再跑快点!不然我就把肉从你们没用的骨头上撕下来!”他大吼着用随身携带的皮鞭抽打眼前的奴隶鼠。
奴隶鼠们惊慌地尖叫着,愈发卖力地在那台摇摇欲坠的跑步机上飞奔,跑步机连接着远程通讯器那巨大的机械装置。当他们奔跑的时候,传声器的能量球开始微微发光,闪烁的灯泡照亮了幽暗发霉的房间,也照亮了在机器上爬上爬下的史库里工程术士,他们不停地用小锤子在机器上敲敲打打做着调整,研碎的次元石粉飘荡在房间里。
“快点,快点,不然我就拿你们喂鼠巨魔!”
要是他真的能拿这些奴隶去喂鼠巨魔就好了,川奎罗心想。可是那个该死的矮子像宰一条狗一样杀了碎骨者,光是想一想那个留着奇怪发型的矮人,川奎罗就忍不住散发出恐惧的麝香味。同时,恨意不断啃食着他的肠胃,就像刚出生的小老鼠啃骨头那样卖力。
以大角鼠腐臭呼吸的名义起誓,他一定要找那个屠夫和他的跟班复仇。不仅是因为他们杀死了碎骨者,浪费了川奎罗一大笔次元石,更是因为他们杀了弗里茨·冯·哈尔施塔特,从而打乱了他让努恩与帝国陷入内战的绝妙计划。
诚然,川奎罗还有其他的人类间谍,但他们没有一个像努恩的间谍头子这样身居高位。川奎罗可不想向他身在魔鼠废都的主人报告这个失败,事实上,他已经竭尽所能推迟了报告时间。但是现在他必须向先知领主坦白了,他看着通讯器上方的大镜子,焦急地等待主人的影像。
奴隶鼠们跑的更快了,能量球的亮光也跟着增强。川奎罗感觉自己的毛发竖了起来,一阵寒颤从脊梁骨一直传到尾巴尖。火花从跑步机两端的铜球上迸射出来,顺着电路传向镜子。一名工程术士冲到控制台前,按下两个巨大的铜开关,绿色的闪电开始在铜球之间闪烁,铜镜也发出了绿光,小齿轮飞速旋转,大大小小的活塞嗡嗡作响,令人印象深刻。
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涌上川奎罗的心头,有了这个装置,他就能和远在魔鼠废都的主人对话,而且是即时的,一分一秒都不会耽误。这台机器再一次证明了斯卡文鼠人的优越性,没有哪个种族有能力发明出如此天才的装置。如果这都不能成为斯卡文鼠人理应统治世界的证据,川奎罗真不知道什么才是了。
铜镜里出现了影像,一个巨大的身影俯视着他。川奎罗再次颤抖起来,这次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他知道他此时正跟十三人议会的成员之一通话,但因为那图像有些模糊,他拿不准那到底是谁,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先知领主特斯奎科。故障和干扰让镜子上的图像不停地扭曲旋转,也许他应该让史库里的工程术士们再检查一下这个仪器,但是还没他下令,那个影像突然说话了。
“有什么……滋滋……要报告……滋滋……的?灰先知川奎……滋滋……”
议会成员威严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川奎罗耳中,听起来像是尖锐的嗡嗡声。川奎罗不得不努力辨认他说的每一个字,他拿起人骨雕刻而成的话筒,话筒末端有一根铜线连接着通讯器,他努力确保自己说清了每一个字。
“伟大的胜利,辉煌的胜利,还有……一点小挫折。”川奎罗尖叫着说,拼尽全力憋住自己的腺体,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牙齿。
“有话……快说……灰先……我……听不清……”
川奎罗确定这台破机器一定出了些问题,先知领主说的话有一半都被杂音掩盖了,他肯定此刻对面一定也无法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也许这能成为他的优势,灰先知心想,他必须谨慎地斟酌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有很多进展,一个辉煌的胜利,和一个小挫折!”川奎罗用最大的声音放声大喊,他的咆哮惊吓到了一旁的奴隶鼠,他们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快跑!你们这些蠢货,不要停!”
川奎罗狠狠抽了奴隶鼠一鞭子,慢慢地,铜镜上又出现了领主模糊的轮廓。一股散发着恶臭的浓烟从机器里冒出来,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两名工程术士站在旁边,拿着一桶桶直接从下水道里抽来的污水。
“……你说……挫折?灰……知川奎罗?”
如果这破机器的故障真的有用,那现在就是时候。“是的,主人,我们取得了很多进展!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的战士正在人类城市地下侦察。很快,我们就会获得胜利所需要的一切信息!”
“我说……挫……折……”
“现在就让士兵后撤是不明智的,大人。我们正在绘制整个城市的地图,人手并不充裕。”
对方探身上前,拨动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画面闪了一下,变得清晰了一些。川奎罗现在可以看到对方的头被一块巨大的斗篷遮住了,十三人议会的成员总喜欢来这一套,这能帮助他们保持神秘感和威慑力。川奎罗看到他转向一侧,跟一个从这边看不见的人说了些什么,灰先知认为他的上司是在训斥一个史库里工程术士。
“冯·哈尔……塔特怎么样……”
“被处置了。”川奎罗脱口而出,这至少比他死了听起来好一点。他打算尽快转移话题,他知道他最好尽快采取措施来挽救这种局面。斯卡文鼠人的军队里满是间谍和告密者,不管他怎么在通讯器里糊弄他的上司,哈尔施塔特的死讯终究会传到魔鼠废都,他最好赶在这之前搞出点成果来弥补这一切。
“计划……有变……我……派军队……到达后……攻击城……”先知领主的话让川奎罗竖起了耳朵,他将率领一支军队拿下这座城市,如果成功,那么他的地位将获得极大的提升。
“军阀维姆里克·斯凯指挥……协助他……服从……”
灰先知失望地露出了牙齿,他的兵权被夺走了,他为此恨得牙根痒痒。也许还有余地,也许军阀维姆里克会出什么意外,然后灰先知川奎罗就会勉为其难地接过军队的指挥权,去夺取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川奎罗抽了抽鼻子,机器冒出的浓烟灌满了整个房间,灰先知很确定这个机器不应该冒出这么多火花的。那两个原本忙上忙下的工程术士现在都跑到了房间外面,也许他也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
“我预见到了……你会遭遇苦难……我遇见到你会遭遇灾难,除非……你做点什么……”
川奎罗一下子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想要逃走,但又想听到更多关于预言的事。如果先知领主预言了什么,那么它几乎必定会发生。当然,除非他的上司为自己的目的对他撒了谎,这种事经常发生,川奎罗再清楚不过了。
“灾难,大人?”
“是的……看到一个人类和一个矮人……他们的命运与你息息相关……你没能杀死……”
轰!
随着一声巨响,川奎罗从凳子上被掀飞出去,摔在地板上。他嘴里满是浓烟刺鼻的味道,慢慢地,烟雾消散了,他看着通讯器那冒着黑烟的残骸,废墟中央是几只奴隶鼠的尸体,他们的皮毛和胡须都被烧焦了。一个工程术士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呻吟着扭动身体。川奎罗并不关心他们的命运,先知领主的预言使他充满了恐惧。他希望他能和他的上司多谈谈,但是,唉,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他举起手边的小铜铃,铜铃丁当地响了起来。
慢慢地,他的保镖们走进了房间,看到他没事,保镖队长加萨特露出了接近失望的表情。也许正是他的保镖头子破坏了这台机器,这个想法只在川奎罗脑子里停留了一瞬间。不,这家伙没有这个脑子。不管怎样,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担心。
“把阴沟奔行鼠叫来!”川奎罗尽可能让声音充满威严,“我有事让他做。”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一股难闻的气味让川奎罗皱起了鼻子,只要一提到这些埃辛氏族的可怕杀手,加萨特就会喷出恐惧的麝香味。
“快!快!”川奎罗说。
“马上,主人。”加萨特悲哀地说,转身钻进了迷宫般的下水道。
川奎罗高兴地搓着他的爪子,阴沟奔行鼠不会失败的,这一点他非常确定。
菲利克斯推开门走进房间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现在只想扑在枕头上好好睡上一觉,他已经工作了超过12个小时。他把灯笼放在稻草铺的床垫上,解开上衣的纽扣。他很努力地试图无视周围的环境,但是隔壁房间里激(猎巫人)情的呻吟声和楼下醉汉们放荡的歌声实在太响了。
这房间对那些付了钱的客人来说不怎么样,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住过比这更好的房间,但这里最大的优点是免费。它是他工资的一部分,像海因茨的大多数员工一样,菲利克斯选择住在酒吧里。
菲利克斯的那一小包行李如今放在窗边的角落里,里面有他的锁子甲背心和一个小背包,包里装着他旅行时用的东西。
菲利克斯扑倒在床上,身上盖着那件破旧的羊毛斗篷。他的剑就放在手边,旅途中的经历已经让他养成了随时保持警惕的习惯。而且,一想到那些斯卡文鼠人可能还在附近,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恐惧。
他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只鼠巨魔死在哈尔施塔特的客厅里的样子,那景象可一点都不赏心悦目。他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那场大火的任何消息,对此他一点也不惊讶。也许是他们没发现那只鼠巨魔的遗体,也许是有人封锁了消息。他已经不想再费心去想了。
菲利克斯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对斯卡文鼠人留下的踪迹视若无睹呢?早在学生时代,他就读到过很多关于斯卡文鼠人的文章,这些文章要么千方百计地证明鼠人并不存在,要么就是说它们曾经存在,但早就灭绝了。唯一一份对它们有过些许描述的文件出自一份帝国历1111年大瘟疫的记录,当时执政的皇帝叫曼德雷德,而他的称号正是鼠人屠夫。但只有这么一份记载,再无其他了。图书馆里有数不清的关于精灵、矮人和兽人的著作,可却没有一本跟鼠人有关的。这背后肯定有一个有组织的巨大阴谋,但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恐怖,让他不敢过多深究。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菲利克斯没有起身,八成又是个喝醉的酒鬼走错房间了。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加急迫也更加坚定。菲利克斯从床上爬起来,拿起了他的长剑。在这种地方再小心也不为过,说不定门外正站这个丧心病狂的劫匪,觉得他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就在两个月前,海因茨在隔壁房间发现了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一个是本地酒商,另一个是他的情妇。海因茨怀疑酒商是被他的妻子买凶杀害的,但那不关他的事。菲利克斯帮他把尸体扔进了瑞克河里,他没想到再次进入下水道时,他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本要抓的人。
敲门声第三次响了起来,一个女人轻声说:“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没有放松警惕,有个女人说话不代表门外就只有一个女人。她可能会带几个魁梧的朋友来,在菲利克斯开门的一瞬间把他放倒。
菲利克斯想过不去开门,而是等外面的人把门撞开,这样他就在战斗中占据优势,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有多疑神疑鬼。他耸了耸肩,海夫和斯派德的死让他有充分的的理由保持警惕,但那也不意味着他就要一整夜盯着这扇门。他拉上门闩,推开门,艾丽莎正等在外面。
她抬起头,神色拘谨地望着他,前额上那绺散乱的头发已经被拂到了耳侧。她个子很矮,但却非常漂亮。
“我……我想谢谢你刚才保护我。”她说。
现在道谢可有点晚了,她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然后,慢慢地,他开始意识到她说的“感谢”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嘟囔着,觉得自己的脸涨红了。
“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吗?我想好好谢谢你。”
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吻到他的嘴唇,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把她拉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合上了门闩。
随着他的侍从魁格数到第12下,埃辛氏族的斯奎克·常抽动鼻子,闻了闻夜晚的味道。
真是奇怪,他想,这里的味道跟远东震旦的人类城市是如此相似,但同时又截然不同。他能闻到牛肉、面包和烤猪的味道,在东方,人们吃的是白菜、米饭和鸡肉。除了食物的味道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下水道、一样的居民区、一样的熏香和香水。
他像导师教导的那样张开自己的耳朵,城市里的所有声音顿时清晰可见。他能听见寺庙的钟声和马车碾过路面的声音,他能听见醉汉的歌声和警卫们打更的声音。这些声音不会干扰他,他不会因此而分心。只要他想,他就能将所有无关的杂音过滤掉,从嘈杂的城市中分别出他要找的那个声音。
斯卡文眯着眼在黑夜中张望,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更加敏锐。下方到处是挽着手的男男女女,他们很快会去后巷或者旅馆做些深入交流。常一点也不关心他们,他的两个目标此时正呆在一个人类称之为酒馆的建筑里。
他不知道灰先知为什么从城市的芸芸众生里选择这两人,他只知道他的任务是将这两人的灵魂献祭给大角鼠。这工作很简单,他早就做过无数次了,他曾经受命杀死两个纳垢信徒,为大角鼠从黑暗之神手里夺下他们的灵魂。想到他们的悲惨结局,他几乎要为他们感到难过了,当然,只是几乎。
他们就在酒馆里,在那个挂着瞎猪招牌的酒馆里,他们还不知道厄运就要找上门了。他们不会知道的,因为斯奎克·常已经接受了多年的暗杀训练。早在他离开东方故乡温暖的丛林,来到寒冷的西部为十三人议会效力之前,他就已经把氏族秘传的古老暗杀技巧训练得炉火纯青。当他还是只小老鼠的时候,他就被迫光着脚在烧红的木炭上奔跑,从城市里的盲人乞丐碗里偷硬币。那些乞丐根本就不是盲人,而且个个武艺高强、手段狠毒。
当他正式开始接受训练的时候,他已经精通各种形式的徒手格斗。他是空爪道三段高手,还从跆爪道导师那里获得了黑带。他用整整一年时间在森林里进行潜行训练,还曾在黄牙山上斋戒修行整整一个月,期间只能以露水和自己的粪便为食。
他已经为十三人议会效力了多年,期间立下了不少功劳。当断尾氏族的军阀拒绝向不洁者斯洛特支付费用的时候,是他取下了他的脑袋。当他成功抹杀弗雷德里克·哈塞尔霍芬和他的整个家庭之后,他成了斯尼奇的侍从,在此之后,他得到了来自死亡大师本人的教导。
斯奎克·常有着辉煌的履历,今晚,他会再为其添上荣耀的一笔。他受命杀死矮人高崔克和他的人类伙伴菲利克斯·耶格,这是个简单的任务,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输。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矮人和一个愚蠢的人类怎么能对抗像他这样训练有素的埃辛刺客呢?可是川奎罗却非要他带上一整队的阴沟奔行鼠,他觉得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关于这个矮人的传闻一定是被夸大了,他不可能单枪匹马杀死整整一个小队的风暴鼠,他也不可能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单挑杀死碎骨者,当然了,那个五年前在三门之战中杀死哥耶氏族的军阀马克里克的矮人也不可能是他。
常长吁了一口气,也许那个灰先知是对的。他最好还是把杀那个矮人的任务交给他的侍从斯莱塔好了。他会亲自处理那个人类,万一计划出了什么岔子,他也能迅速跑回待命的阴沟奔行鼠那里,倒不是说真的就会出现什么岔子。
魁格在数到一百的时候停下了,他拍了拍上司的肩膀,斯奎克甩甩尾巴表示收到。斯莱塔和他的团队,有着埃辛氏族部队的优良传统——发条般的精确。他们现在已经在酒馆的秘密入口就位,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他拔出藏在鞘里的弯刀,确保吹管和手里剑都在该在的位置,然后呼哨一声示意前进。
成群的阴沟奔行鼠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过屋顶。他们被涂黑的武器在月光下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没有一丝异响,没有一丝混乱。好吧,几乎没有。
海因茨今晚最后一次巡视酒吧,他检查了每一扇门,确保每一扇窗户都锁得死死的。他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小偷尝试闯进盲猪酒吧偷东西,就连他新保镖那凶悍的名号都不能阻止这些穷得发疯的人铤而走险,这真是太可悲了。
他走下酒窖,用灯笼照亮了酒桶和酒架之间那些阴暗的角落,他发誓他刚刚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奔跑声。
只是臆想罢了,他对自己说。他老了,耳朵开始不好使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又去检查了一下那扇通往下水道的暗门。光线太暗了,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那扇门看起来有些不牢靠。也许是有别人用过这扇大门吧,两个月前,他和菲利克斯从这里把那个酒商的尸体扔进了运河,为大家省去了一件大麻烦。是的,他只是老了,仅此而已。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上楼梯。那条坏腿又疼了起来,他下雨天的时候总这样。海因茨苦笑一声,想起了他当年负伤的经历。那是在红石山战役中,一匹巴托尼亚战马踩在了他腿上,干脆利落地把它踩断了。当时他躺在满地的血污里,心想这是不是那匹马对他杀死它主人的报复。那真是糟糕的一天,是他从军以来最糟糕的一天之一,他在那一天经受了很多痛苦。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当雇佣兵的那段时间总体上苦乐参半。
他有时候会问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吗?放弃公司安稳但无聊的生活来做酒吧老板值得吗?在这样的夜晚,他会回忆起那些老战友之间的情谊,他们围在篝火旁开杯畅饮,互相分享着打仗的故事,顺带吹牛。
海因茨作为一名长戟兵在帝国军队中服役了超过十年,曾在帝国一半的战场上战斗过。他先是升为一名低级骑兵,然后是中士,最后在皇帝卡尔·弗兰茨与兽人在黑火隘口进行的大战中成为了帝国队长。在与巴托尼亚进行的战争中,他抢到了足够买下一间酒吧的战利品。在老莱蒂的劝说下,他终于决定安顿下来跟她两个人过日子。当他的老战友们听说他要娶一个随营妇女的时候,他们都笑话他,他们说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卷钱跑路。然而,在莱蒂因病去世之前,他们度过了五年幸福的婚姻时光。他仍然很想她,他不知道现在的努恩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他的家人都死了,莱蒂也走了。
当他走到楼梯最顶上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阵奇怪的脚步声,下面绝对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有一瞬间,他想把高崔克或者其他保镖叫起来,然后叫他们去下面看看,但他把手一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真是老了,居然会被一群老鼠在地下室乱窜的声音吓到。要是其他人知道他不敢一个人到地下室去,他们一定会笑破肚皮的。
他从腰带上取下沉重的棍棒,转身往回走去。他现在真的开始害怕了,甚至都握不紧手里的武器,那下面绝对有什么东西。
他作为老兵的直觉被唤醒了,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
他想起了那一年在基斯里夫边境发生的事,那天晚上不知怎的他就是睡不着,心里满是不祥的预感。他起身去哨所换岗,却发现哨兵已经死在了那里。他刚刚吹响号角,那些该死的野兽就发动了袭击,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他在走上楼顶时犹豫了一下。
最好去找高崔克,他想。现在只有真正的铁杆酒鬼还会呆在酒吧里,其他人都睡着了,要么在自己的房间,要么回家了。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那毛茸茸的脚爪踩在石头上的声音。海因茨现在彻底坐不住了,他迅速关上门。转身飞奔着穿过走廊来到酒吧大厅里,几个保镖和几个女服务员正在那里闲聊。
“高崔克在哪?”他问道,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斯莱塔爬上屋顶,悄悄打开天台的门。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阴沟奔行鼠们配合的紧密无间,就像一台经过精细保养的史库里机械。每一步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们已经悄悄潜入了酒吧,现在他会搜索这个地方,找到并杀死那个矮人,当然,还有挡路的其他任何东西。
斯莱塔感觉有点恼火,他的上司总是把任务中困难的部分交给他,自己承担简单的工作。他们已经查明了那个人类耶格的房间,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潜进去杀了他。这是唯一的解释了,伟大的斯奎克·常总不可能害怕区区一个巨魔屠夫吧?斯莱塔并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杀死那个矮人会提升他在氏族中的地位,他冲手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进去。
“快,快!”他冷得发抖,“我们可没有一整晚时间可以浪费。”阴沟奔行鼠迅速冲进了走廊。
菲利克斯和艾丽莎躺在稻草床上,深深吻在一起。突然,菲利克斯感觉心里一阵恐慌,他听到窗户外面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他轻轻推开艾丽莎环抱着他的胳膊,发现他们的身体之间满是热气和汗水。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她左脸上被那些流氓打出的红肿还没消下去,但她依然非常漂亮。
“怎么了?”她问道,用充满信任的眼睛望着他。菲利克斯仔细听了一会,但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没什么。”他说,随后又亲了上去。
斯莱塔蹦跳着跑下楼梯,他闻到了矮人的气味。他循着气味,用哨声向跑在前面的部下发号施令。毫无疑问,他的敌人很快就会被斯卡文鼠人的诡秘、迅捷和野蛮吓倒。区区一个矮人怎么有机会对抗一整队高等种族的精锐战士呢?斯莱塔几乎有点后悔他把自己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所有斯卡文首领在有条件时都会把自己安排在这个位置,这是一项光荣的传统。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第一个把弯刀刺进矮人的胸膛,第一个把他的鲜血奉献给大角鼠。
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矮人的臭味比刚才更浓了。他现在一定是离我们很近了,斯莱塔的心脏兴奋地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涌,他的尾巴绷得紧紧的,脚上的爪子本能地伸了出来。他准备好战斗了,他咆哮着露出他的尖牙。那味道已经非常强烈了,他们现在一定就在屠夫头顶上。他的战士们骄傲地摆动尾巴,准备用数量优势和残忍手段压倒他们的敌人。
突然,一阵红色的血雾蒙住了斯莱塔的眼睛,看起来好像一把巨斧把克里斯奎克砍成了两半,但这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被发现的,区区一个矮人屠夫不可能巧妙地伏击一整群阴沟奔行鼠的。
紧接着,赫里沙克因痛苦和恐惧尖叫了起来。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一面巨斧把他的脑袋砸开了花。空气中弥漫着恐惧麝香那浓郁而令人作呕的味道。克利斯奎克的尸体已经开始融化成一滩黑色黏液,埃辛氏族施在士兵身上的分解咒开始生效了。
斯莱塔向外望去,看着下方的混战,六个他手下最得力的阴沟奔行鼠扑向那个大块头矮人。他苍白无毛的身躯在斯卡文鼠人漆黑的斗篷中显得尤为显眼,斯莱塔看到矮人的巨斧划出一个致命的弧线,接着,他听到了骨头碎裂和鲜血飞溅的声音。
“想偷袭我?好啊!”矮人用瑞克领方言大骂着,当他把一名想从背后接近的鼠人刺客一分为二的时候,又用矮人语补了几个脏字。他从鼠人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边战斗一边咆哮,反复呼喊着一种奇怪的战斗口号。
斯莱塔颤栗着,这声音大得能把死人吵醒,至少也能吵醒酒吧睡着里的其他守卫。他们已经失去了暗中偷袭的优势,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极度扩张,与此同时,矮人已经结束了下面的战斗,他一斧子砍死了最后两只阴沟奔行鼠,斯莱塔突然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而他正面对着一个非常危险、非常愤怒的矮人屠夫。
这太难以置信了。这个矮人屠夫在短短几秒钟里就杀死了他的大部分兄弟,连口气都没喘。就算是在盛产暗杀者的埃辛氏族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致命的战士。斯莱塔转身想逃,但矮人屠夫用带钉的鞋子狠狠踩住了他的尾巴,痛苦的泪水顿时充满了他的眼睛,腺体里所有残余的恐惧麝香都喷了出来。
他最后听到的是一柄大斧越来越近的嗖嗖声。
菲利克斯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松开艾丽娜,爬起来环顾四周。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人在楼下战斗,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高崔克那低沉的战吼。女孩迷惑不解地望着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继续亲她。她张开嘴想要说话,但菲利克斯伸出手阻止了她,他身体前倾,把嘴巴凑到她耳边。
“千万别说话。”
一阵恐惧的战栗遍及全身,他确实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奇怪的沙沙声。菲利克斯从姑娘身上爬起来,伸手握住放在一旁的附魔长剑。他悄悄滑下床垫,半蹲着朝窗户靠近。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女孩不要出声,他挥了挥手让她从站起来。女孩迷惑地望着他,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
然后,她开始了尖叫。
斯奎克·常看着诺伊沿着绳子往下爬,他几乎要为自己的学生感到自豪了。诺伊完美地用抓钩勾住排水管,像一只大蜘蛛一样沿着酒馆的外墙向下攀爬。他先在窗外的铁栅栏上喷洒了酸液,然后像大盗一样在铁条上钻出一个洞。他伸出手,向等在屋顶上的其他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在他后面。当然,常将会排在最后一个,因为这正是领袖的光荣特权。诺伊在墙上蹬了一下,紧抓绳子朝后荡去,然后借助下落的冲力猛地撞开窗户,冲进了室内。
窗户被一只披着黑斗篷的斯卡文鼠人撞开了一个洞,它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站稳的同时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它抽打着尾巴,两只手上各握着一把锋利的弯刀。菲利克斯没等那家伙反应过来,他紧握长剑冲了上去,他只差一点就能打它一个措手不及了。弯刀与长剑相撞,交锋处迸出火花。菲利克斯的长剑被偏转,擦着它的脸颊划过。
“快跑,艾丽娜!”他大喊道:“快出去!”
有一瞬间,他以为那姑娘吓得走不动了。她瘫坐在稻草床垫上,惊恐地睁大眼睛,然后,她突然动了起来。这一瞬间的分神差点要了菲利克斯的命,他看向女孩的瞬间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对手,直到斯卡文鼠人挥刀砍向他的脖颈他才反应过来。他猛一低头,刀刃从头顶掠过,削下了几缕头发。菲利克斯立刻反击,但对方敏捷地跳到一旁,躲开了他的长剑。
“菲利克斯!”艾丽娜喊道。
“快跑,去叫人!”越过鼠人的肩膀,他能看到还有更多的野兽正在窗口徘徊,它们互相推挤着试图抢先冲进房间。窗外满是肮脏的、邪恶的、布满疤痕的面孔,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去死-死!愚蠢的人类玩意儿!”斯卡文鼠人蹦跳着朝他逼近,它用右手的刀虚晃一下,然后左手的刀狠狠朝他砍来。菲利克斯抓住它的手腕,让它动弹不得。那东西用尾巴缠住他的脚腕,试图把他拽倒,菲利克斯用剑鞘狠狠打中它的脑袋。鼠人面朝前倒了下去,但在那之前它用刀子刺向菲利克斯,逼迫他后跳躲闪。菲利克斯赶在它起身之前冲上去,一剑刺穿了它的心脏。鼠人死的时候,黑色的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一股刺鼻的恶臭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它的尸体很快开始冒泡,然后慢慢腐烂。
菲利克斯听到艾丽娜打开了门闩,他冒险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用一种恐惧而又迷惑的眼神盯着他,好像不确定自己该逃走还是留下。
“快走!”他大喊,“快去叫人,你在这什么也做不了!”
她终于冲出门走了,菲利克斯隐约感觉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不用为她的安全负责了。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只没他杀死的斯卡文鼠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滩发臭的脓水和正在腐烂的衣服残片,菲利克斯想不出多么恶毒的魔法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阵斩破空气的嘶嘶声提醒了他危险的临近,他抬起头,看见几枚闪闪发光的东西正朝自己飞来。他朝床的位置扑去,希望稻草床垫可以减轻落地的冲击。他降落时嘴里塞满了稻草,他左手摸索着抓住那件红色披风,急忙把它捏在手心里。这东西来得巧到好处,因为有更多闪闪发光的东西朝他飞来,他举起斗篷,厚厚的羊毛斗篷挡住了那些东西,其中一枚正好从他的手指间扎进了斗篷,那东西看起来像金属做的星星,锋利的边缘涂有某种红色液体,不用猜也知道那东西是有毒的。
又有两只斯卡文鼠人从窗外挤进来,跳进了房间。它们以令人眼花地速度朝他冲来,足有一人高的直立耗子,锋利的黄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这下他连逃走的希望都没有了,他不可能在不挨上几刀的情况下冲出房门。
为什么是我?他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衣不遮体地站在这里,面对整整一窝鼠人刺客?为什么这种事总是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西格玛的传记里从来没说过他会遇上这种事?
他把披风蒙到第一只鼠人头上,它在乱蓬蓬的羊毛褶子里不停扭动。菲利克斯举剑刺穿了他,锋利的剑刃像切奶油一样斩断骨肉。鼠人的黑血弄脏了斗篷,菲利克斯努力想把长剑抽回来。第二只鼠人趁这个机会高高跃起,两把弯刀都举到空中,像屠夫切肉一样狠狠朝他扎下来。菲利克斯猛地向后跳,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声音,他终于把剑从鼠人体内拔了出来。他躺在地上,剑尖高高举起,鼠人刺客落在剑上,被从上到下通了个对穿,但巨大的冲力也让剑脱手了。
该死,菲利克斯心想。这下他没有武器了。他的剑还插在鼠人身体里,剑尖从它的后背上穿了出来。他实在不想光着身子去碰这只恶心的野兽,但如果他想拿回自己的剑,那他就没有选择。他的斗篷已经开始变平了,下面的那只耗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太晚了,更多鼠人已经爬进了窗户!容不得丝毫犹豫,他捡起一把鼠人的刀冲了上去。这狂怒的冲锋着实让鼠人有些措手不及,他在一只鼠人反应过来之前劈开了它的脑壳,然后回手一刀割开了另一只鼠人的肚子。它的内脏纷纷从伤口里掉出来,鼠人试图用一只手捂住流出的肠子,又想用另一只手攻击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又砍了一刀,这次砍掉了它的爪子。他狂怒地挥刀乱砍,每一刀都震得他手臂发麻。然而,越来越多的鼠人开始挤进房间,尽管他拼尽全力自卫,他还是慢慢被逼入了房间的角落。
海因茨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高崔克走进酒吧。他一手提着沾满鲜血的巨斧,另一只手抓着一只死去的斯卡文鼠人,那东西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腐烂,好像把几个星期的时间缩短到了一瞬间。高崔克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狠狠瞪了一眼在场的保镖们,把那东西扔到了地上,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那里只剩下了一滩漆黑的脓水。
“该死的斯卡文,”他骂道,“一窝蜂挤在厕所外面,笨得连矮人耳朵灵都不知道。”
海因茨赶忙站起来走到屠夫旁边,他低头看着那一滩还在溶化的脓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兴奋和厌恶的奇妙表情。
“所以,这就是斯卡文鼠人。”
高崔克惊讶地望着他,说:“废话,老子杀鼠人杀了大半辈子,难道还能认错不成?”
海因茨耸了耸肩表示歉意,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海因茨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艾丽娜半裸着跑下楼梯,那女孩吓得脸色煞白。
“菲利克斯!”她大喊。
“菲利克斯对你干了什么,姑娘?”他抓住艾丽娜颤抖的双臂,安慰地说。
“不,不是他,它们想要杀他,有怪物想杀菲利克斯,它们就在他房间里!”
“这姑娘是不是磕药了?”一个保镖平静地说。
海因茨看着高崔克和其他保镖,他早前的预感又回来了。他想起了地下室的那场混战,他能看出矮人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他咆哮道,“弟兄们,跟我上!”
这感觉真不错,就像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菲利克斯知道自己快玩完了,他不可能干掉这满满一屋子斯卡文鼠人。它们人太多、动作太快了。如果他现在穿着他的锁甲衫,说不定还能在挨两刀的情况下成功逃出门去,可是他没有。
他的敌人们步步逼近、而且胜利在望了。菲利克斯在旋风般的刀阵中左躲右闪,不知怎的,他躲过了绝大多数攻击,只留下了一些划痕和擦伤。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床边,突然灵机一动,踢翻了床头柜上的油灯。灯油撒到稻草垛上,点燃了它,一道火墙把他和鼠人隔开。他猛地抓住离得最近的一只鼠人,把它拖进了火里。那野兽的皮毛被点着了,发出痛苦的哀嚎。它开始在地上不停地打滚,一边嚎叫一边挣扎,其他老鼠纷纷退开,以免被火焰波及。
菲利克斯知道这只为他争取了一眨眼的时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做了一件鼠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径直冲过了火焰。火苗灼烧着他的皮肉,他闻到头发燃烧的臭味。他看到大门附近的鼠人中央有一个缺口,于是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差点撞在走廊的墙上。他心脏狂跳、呼吸困难、身上每一个伤口都迸出了鲜血,他玩了命地冲向楼梯,好像全世界的混沌战獒都在后面追他。
一个脑袋从隔壁房间探了出来,他认出了巴林·乔瑟夫·曼恩男爵的秃头和山羊胡子,他是盲猪酒吧最忠实的顾客之一。
“外头出什么事了?”老贵族喊道:“你听起来好像在跟野兽摔跤。”
“就这事儿!”菲利克斯大喊着指向身后,老人朝那边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斯奎克·常愤怒地朝门外瞥了一眼,沮丧地咬着尾巴尖。一切都搞错了,从那个笨蛋诺伊冲进窗户之后,一切都急转直下。所有老鼠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厮杀、都发了疯地往窗户里面挤、都想要抢先赢得荣誉。结果,他们的绳子缠到了一起,最后所有人都只能在窗口挤成一团。有几个傻瓜居然掉到地上摔死了,算了,傻瓜活该去死。
最伟大的鼠人首领也会被无能的下属坑害,他自我安慰道。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因为愚蠢的执行者而满盘皆输,现在看来他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这些蠢货明明有着更多的人手、更好的武器,还占据了突然袭击的优势,却仍然杀不了一个软弱的人类,这使他沮丧的想吐。他怀疑这是场阴谋,也许是家族的竞争对手给他送来了一群训练不良的笨蛋,目的是要败坏他的名声。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常考虑过亲手下去解决那个家伙,但这个念头只在他头脑中存留了一瞬间。他智力超群的头脑可以轻而易举地预测接下来发生的事——整个酒吧都会被唤醒,而他的手下们很开会遭遇顽强的、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抵抗。
就让他们继续去打吧,常想。不管下场怎样,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他迅速溜回房间,把那人类玩意儿的衣服粗暴地扔进火里,让它烧得再旺一点。然后他跃出窗户,用单手轻松地抓住绳子荡到了街道的另一边,并沿着外墙爬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在考虑该怎么向灰先知川奎罗报告这次失败。
海因茨感觉有什么重物砸到了自己身上,他差点被那东西压倒地上。
“抱歉,”他听到了菲利克斯彬彬有礼的声音,“我在上面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一枚星型手里剑擦着海因茨的耳朵飞过,他的鼻孔里充满了木头烧焦的味道。他朝走廊上望去,发现那里挤满了乱窜的鼠人。一阵冰冷的怒火涌上心头,这群杂种想烧掉他的酒吧!剥夺他的生计!他抓起鞭子,咆哮着向前冲去。其实他根本不用这么做,高崔克一把推开他,率先冲进了鼠人中,其他保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与此同时,走廊尽头出现了许多贵族和他们的保镖,他开始攻击鼠人的侧翼,一场可怕的屠杀开始了。
然后很快结束了。
菲利克斯坐在火堆前,裹着毯子瑟瑟发抖。他看着艾丽娜,那女孩惊魂未定地冲他笑了笑。在他们周围,保镖们扛着水桶冲上屋顶,阻止火势从菲利克斯的房间朝外蔓延。
“我觉得你很勇敢,”她说,眼里充满了爱恋与钦佩的神情,“就像戏剧里的英雄一样。”
菲利克斯耸了耸肩,他累得够呛,浑身上下有十几处淤青和割伤,而且现在他非常肯定那些斯卡文鼠人不会放过他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像个英雄,但是他知道情况本可能比现在还糟。他伸出手用一只胳膊环住艾丽莎的肩膀,把她拉到身边,她紧紧地依偎着他。
“谢谢你。”他说,看着姑娘脸上的笑,他突然觉得这也算值了。